不負黃山成勁松 ——記國禮畫家劉暉與他的書畫冊《韜光晦跡踏至境》 董閻禮

2025年11月19日晚,我剛從國外回京,就聽到國家一級美術師、國禮畫家劉暉先生的書畫集《韜光晦跡踏至境》出版的喜訊,旅途的疲勞頓時一掃而空,想先睹為快,就立即致電祝賀、約見。
我當年在《人民日報》工作時,曾數次報導劉暉。他的成名畫“迎客松”懸掛在人民大會堂正門,松畫“萬古長青”被作為國禮贈送外國政要,上百家海內外媒體先後報導,使他聞名中外。如今,劉暉現已是耄耋之年,居於京北,為了避開喧囂,他報停手機;他的寓所也很普通,甚至簡陋,每次去採訪,都令我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劉禹錫的《陋室銘》。

次日早,我叩開了房門,彼此緊緊握手,喜悅之情溢於言表,我環顧陋室,依然是那麼整潔,一塵不染;書籍、資料井然有序,牆壁四周都是畫作草稿,書香氣息迎面撲來。
劉老師慢品他故鄉的毛峰茶,我喝咖啡。
金色的朝陽跳上窗櫺。
劉暉興致勃勃地捧過新出版的作品集,藍色大開本書畫冊,端莊厚重,精美的封面上印著他的代表作迎客松。
他雙手鄭重給我捧過畫冊的一刹那,神情莊重,令我突然想起魯迅說的“仿佛是十世單傳的嬰兒。”對於作者來說,作品就是作者的全部生命,何況是這部凝聚著他半個多世紀的心血的書畫集。

勤學苦練遇恩師
1944年,劉暉出生在安徽黃山北坡地區太平縣的一個農民家庭,家境貧寒,童年時他就在門前的山裏幫助家裏打豬草、種地、放牛,也就是那時,他被千姿百態、頑強向上的松樹所深深吸引,長時間駐足觀摩,有時蹲在地上用石子、木棍在地上臨摹、寫生,這種得天獨厚的環境,為他的學習松畫帶來很大便利。
劉暉不僅在繪畫上成就斐然,書法上也造詣頗深。
我邊欣賞書畫集邊問“當年,您最喜歡臨摹誰的字帖?
“顏體廋硬雄渾,結體寬博而氣勢恢宏,彰顯風骨;顏真卿在不僅書法上獨樹一幟,文章也極佳,比如《勸學》‘三更燈火五更雞,正是男兒立志時。黑髮不知勤學早,白首方悔讀書遲’我也以此詩自勉。”他回答。
我驚喜的發現,在他新出版這本書畫集裏,有三分之一是書法精品,行書飄逸靈秀,榜書厚重俊美,令人愛不釋手。我忍不住拍了視頻分享朋友圈,立時收穫許多點贊,我請劉暉老師看,他喜上眉梢,繼續翻閱厚厚的書畫冊,如數家珍地介紹·······
1963年,劉暉參加全國統一高考,他根據自己的愛好和特長,本想報考浙江美術學院(現中國美術學院),但當年全國美院都不招生,劉暉與老師商議後,決定報考華東師大歷史系。結果,公佈成績時,劉暉的分數超過北京大學。
每逢週末,來自全國各地的同學們都興致勃勃地去逛大上海、蘇杭,但劉暉卻一頭紮進圖書館;寒暑假,則急沖沖地回到家鄉,臨摹黃山松,搜集素材。每個假期,他都如獲至寶地背回數千張寫生畫稿,手不释卷,愛不釋手,夜半醒來也反復觀看,手指在身上比比劃劃,如癡如醉,同學們稱他是“松魔”。
1966年,文革開始,劉暉被政工組安排畫毛主席像,使他有幸結識了張定釗教授,張教授發現劉暉謙虛好禮,學習刻苦,善於舉一反三,潛質很大,激動地說“浙江美院有個油畫班,如果願意,我推薦!”
劉暉欣喜若狂,再三感謝張教授的推薦之恩。
浙江美院人才濟濟,但劉暉憑藉自幼觀察臨摹松樹的優勢,吸取百家之長,進步很快。著名油畫家金山石看了劉暉的畫作,興奮地說“劉暉的作品,不是大躍進,而是特大躍進,他才學習一年,其水準達到了研究生的水準,前程無量!”
某一天清晨,習慣於早起的劉暉在自習室裏靜靜地畫松,吸引了同樣早起的黃胄(時任中國畫研究院常務副院長)的關注。他仔細看了劉暉的一系列松畫後,嘖嘖讚歎“從古至今,沒有一個畫家能對松樹做這麼深的研究,你已經有了自己的語言,這與你從小生活在黃山觀察、寫生是有直接關係的,你這是‘胸有成松’啊!”
不久,愛才如命的黃胄將劉暉這個好苗子帶到北京的中國畫院學習。由於得到了黃胄、李可染等一批頂尖美術大師的言傳身教,劉暉的進步很快。
畫松成名天下知
正午暖暖的陽光照在劉老師微笑的臉龐,儒雅、慈善,雖然滿頭銀髮,但不見一絲蒼老。談起往事,他充滿激情,有時還輔以態勢語言,他說“黃山那些奇松,有的長在在貧瘠的土壤上,有的長在在懸崖峭壁上,但都蓬勃向上地生長著,不怕風暴,不懼大雪,就像陳毅元帥說的那樣‘要知松高潔,待到雪化時。’所以,我每在外地畫一段,就得回黃山找靈感,力爭早日畫出黃山奇松特有的風采與神韻。”
機會總是垂青於有準備的人
1985年,劉暉的另一位貴人出現了——著名山水畫家、中國工藝美術學院院長張仃。經過黃胄推薦,他連夜看了劉暉的一批松畫,拍手叫好!
次日,他把劉暉叫到辦公室說“我和榮寶齋出版社聯繫好了,準備給你出畫集,名字就叫黃山松吧,我來作序。劉暉驚喜過望,雖然他對自己的作品有信心,但在人才濟濟的京師,受到如此重視是不敢奢望的。
喜訊接踵而來,中國第一任書協主席舒同、著名山水畫家何海霞分別為劉暉的松畫冊題寫了“生命之歌、”“雲起龍舞”,進行讚賞與肯定。
《黃山松》首印3萬冊後,洛陽紙貴,售罄後不得不加印。《人民日報》這樣評價:“眼前200多幅黃山松圖,有的宛如遊龍探海,有的好似鶴立雲天,或給人以樹高雲低的雄奇之感……透出黃山之美令人神往。”
隨後,安徽美術出版社又隆重推出劉暉的《黃山畫紀》,劉暉火了,求畫者與慕名拜訪者紛至遝來,絡繹不絕。
1993年,北京人民大會堂的領導找到劉暉,希望能畫一幅長度4.8米,寬2.3米的“迎客松”,掛在正門(東門),要求劉暉欣然同意。
我問:“您接此重任時有壓力嗎?”
“人民大會堂是全國人民議政建言、共商國是的聖殿,也是接見國際政要、友人的重要場所,所以,‘迎客松’既要表現出松樹的自然、淳樸、莊重;又要表現出我們中華民族昂揚向上、熱情大方氣質與神韻,尤其要表現出中華民族堅忍不拔、不屈不撓的精神品格。”
他莊重的回答。
“哦。您理解的如此深刻啊!畫了多久呢?”我又問。
劉暉拿起一只鉛筆,比劃著說,“我先做一個8平尺的小稿,反復修改,又先後畫了一張16平尺和27平尺的樣稿,每天構思練習,直到有一天,迎客松已經在我心中呼之欲出,我當即揮毫,畫好主幹與枝幹,之後,再慢慢添枝葉、背景。”
說到這裏,劉老師喝了一口茶,神情滿是自豪與喜悅。
陽光照在他的臉上,神采奕奕,鶴髮童顏。
自從人民大會堂的“迎客松”成功後,毛主席紀念堂、北京市人大常委會、榮毅仁的京城大廈等單位紛紛請劉暉作畫,大多是畫松,也有山水竹石梅蘭等;在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間,國家領導人李鵬、方毅、王任重將劉暉的松畫“萬古長青”,作為國禮,贈送給聯合國秘書長加利、美國國務卿蘇爾茨、加拿大老總理特魯多和亞洲國家有關政要。
因此,在民間,有些業內人士尊稱劉暉為松王,甚至有媒體以松王做標題,一向謙虛、嚴謹的劉暉並未反對,甚至有些享受這樣的評價。
——他的頭佩得上這頂王冠!
韜光晦跡踏聖境
在物欲橫流的當下,名與利是緊密相連的,有些人為了出名,大肆炒作、包裝,但劉暉反其道而行之,為了潛心研究書畫,悄然躲進陋室,停掉手機,座機還經常換號。
畫迎客松和成為國禮畫家後,劉暉名氣不脛而走。
北京某位領導找到他說“我想推薦您成為全國政協委員。”劉暉連連搖頭,婉言謝絕,理由是“經常開會、外出調研,會耽誤許多時間。”
那位領導一臉的不解,喃喃自語“這可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好事啊!”
一位民企老闆找到劉暉,願意出350萬,請他畫一幅與人民大會堂一模一樣的“迎客松”。劉暉堅決搖頭,那位老闆解釋說“我只是放在我的私人會所,如果您嫌錢少,我還可以增加,您開個價吧。”
劉暉不卑不亢地解釋“首先謝謝您對我作品的喜愛,但即使您再加個零,我也不能畫,因為藝術是獨創性、唯一性、不可重複性,有的人為了搞錢,像工廠流水線,那是對藝術的褻瀆,何況,人民大會堂那幅‘迎客松’是國家、民族的尊嚴的象徵。”
那位老闆雖然失望,但還是豎起了大拇指。
每次談這個話題,我都在心裏說“可惜了,可惜了,多賺點錢,買個大別墅,換個大案子,創作起來也方便,再請個保姆照顧生活該多好啊!”
這次,竟然脫口而出了,擔心他責怪我,有些緊張。
劉暉看看四周,平靜地說“這房子不是挺好嗎?心寬不怕屋窄,陳景潤在6平方米的空間還攻克了世界數學難題,劉禹錫在一個不見光的陋室裏寫出了那篇千古流芳的《陋室銘》,孔子帶領弟子們到處奔走呼號,漂泊了14年,留下《論語》,義大利詩人但丁也是流亡歲月裏寫了《神曲》·······”
我趕緊把話題引開,就又談起書中的蘭花、竹子。
恰好,我看到一幅精美的彩色畫作《蘭花竹石圖》,連連誇讚。
劉暉讓我細看旁邊的文字介紹,原來,這是國務院主管文藝鑒賞、評論的段佳黎先生,於2014年10月27日派專車接劉暉到國務院接見二廳實地察看後,最後決定畫一幅長三米高兩米的屏風。
劉暉老師的口頭禪共兩句:“藝術家要靠作品說話”、“不與今人爭高下,只與古人論短長。”
他經常一個人翻出古帖、畫本,與自己的作品反復對照、借鑒、學習。
我說“劉老師,孔子還有一句話適合您啊!“
“哪句?”
“其為人也,發憤忘食,樂以忘憂,不知老之將至。”
話一出口,我又後悔了,老人是忌諱老字的,但潑水難收啊,我是時差還沒倒過來,智商不線上,口無遮攔。
劉暉先生沒計較,沉吟一下,說“人即使能活五百年,也會留下遺憾,我們能做到的就是少留遺憾,近年來,我覺得我出生在黃山,冥冥之中是肩負一種使命,就是把家鄉的松樹堅忍不拔、積極向上的風采與神韻,不辜負生我養我的故土,和那些幫助我的恩師們。”
我連連點頭,也突然想起了教育家陶行知曾說“人生天地間,各自有稟賦,為一大事來,做一大事去。”
劉暉老師一生在畫松,自己也成了一棵堅忍不拔、樂觀向上的松樹,至少,他的生命裏有了黃山松的品格。
由於他這些年閉門研究傳統文化,並不是很闊綽,但他每年仍給他童年就讀的學校捐款、書籍、作品,家鄉搞一些文化活動,他更是積極支持。
交談中,他說他很喜歡艾青的那句詩“為什麼我的眼裏常含著淚水,因為我愛這片土地愛得深沉。”
我的敬意再次油然而生!
2021年,北京人民大會堂將收藏全國上千幅美術作品,請全國著名鑒賞家經過嚴格甄選,共評出十幅:劉暉的《迎客松》名列其中,其他作者分別是齊白石、潘天壽、劉海粟、傅抱石、崔如琢等名家,但劉暉的大名卻鮮為人知。
午後的溫暖柔和的陽光漫了上來,我的第四杯咖啡又見底了,採訪意猶未盡,但困意濃濃襲來,我不得不準備告辭了。
臨末,我問“劉老師,您咋就遇到這麼多貴人呢?”
劉暉“的確,人生艱難,沒有貴人相助,很難成事,但首先是自己必須做個好人,讓人覺得幫助你有價值,貴人才能出現了;如果自己有能力了,也要做他人的貴人。”
(作者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)